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新开寺遗址
秋去冬来,到第二年的仲春我才踏上去新开寺的路。
 
走过高洞口凹凸不平的泥土机耕道就到了尽头,一条登山的羊肠小道蜿蜒曲折,不久我们便走得大汗淋漓。我们接连走过好几户人家,可是冷冷清清,生气全无,因为长久无人居住,木板墙上长出一层绿霉,靠近地基的下方以及堆放在墙根处的柴薪已经生出厚厚的苔藓。
 
再向前,小路有些难以辨识,有的地方茅草和荆棘超过人高;有的地方坑坑洼洼,还有的地方滑下的泥土和石块掩埋了原先的路径。
 
好在有袁大爷带路,还有赵师傅事先为我们准备的竹杖,不然真会寸步难行!更主要是打草惊蛇。
 
翻过一道山梁,远远看见一户人家,房前一树白花灿烂开放。快接近时我喊了几声,希望屋里有人,可是没有任何回声。又是一幢空宅!荒山野岭间的空屋更多一份落寞与寂寥。
 
我们穿过一片带刺的藤蔓走过去,才发现门锁锈迹斑斑。透过破旧的窗户看见里面空荡荡的,扔弃的家具上满是尘埃,连屋顶上斜挂着的蜘蛛网,也似乎被尘埃压得不堪重负,摇摇欲坠。曾经在屋檐下筑巢的燕子早已飞走,支离破碎的燕子窝诉说着昔日曾经有过的人畜兴旺。
 
我们稍稍休息了一会,法师们从圣水禅院带来的馒头、咸菜和苹果,此刻是大家的美味午餐。
 
继续前行,眼前出现了一片耕地,地边上有一幢瓦房,走近了,我才看见地里一个50多岁的男子在忙碌,这是我们两个多小时行程中遇见的第一个人。我忙走过去向他打听新开寺。他说这里的山民都离开了,自己的两个女儿也嫁到山下。指着对面那幢空宅说,那里原是新开寺的茶叶加工坊,后来分给他姐姐和姐夫居住,如今姐姐与姐夫也下山了。
 
他与老伴现在是这里惟一的居民。夫妻俩原来还种植一些玉米和土豆,因为人少了野猪越来越猖獗,经常成群结队出没,最多时9只横扫庄稼,如同犁头耕了一遍,玉米土豆专挑大的吃,小的扔弃在一边。所以后来他们也不敢种粮食,惟有种植一些苦涩的中草药才能避免野猪侵扰。
 
他叫袁代乾,父亲袁胜良、叔父袁银泰都曾为新开寺居住的外国人干活,抬滑竿、搬运货物等。“听我老爸说,外国人还到我屋里来吃饭,他们喜欢吃腊肉香肠、豆花,也不怕辣。去年文幼章的孙儿还来了一趟,在他们原来的屋基上搭帐篷睡了一夜……”
 
袁代乾与我们聊了一会,便放下手中的活,带我们去新开寺。他特地带上一把镰刀,一把砍刀,一边走,一边不时挥刀砍掉横挡在路上的荆棘茅草。
 
我们绕过一道弯,再走下一个不大的山坡,一块宽阔的平地出现在眼前,其间杂树丛生,野草藤蔓缠绕。袁代乾说,这里就是原来的新开寺。
 
面对此景,我实在无法将这片荒芜之地,与曾经有四重大殿堂的新开寺联系起来;更无法想象外国人曾在这周围建起72座避暑的洋楼、一座大教堂、三个球场、一个游泳池,还有诊所、学校、商店、邮局、银行等。
 
据说,最繁华时这片区域有400多人居住,每逢赶集,峨眉当地的小商贩就会把各种货物背上来出售,仅猪肉一项,大约就要消费10头肥猪。
 
然而,60年的时间竟将这一切变得渺无踪迹,仿佛天方夜谭一般!
 
震撼之余,我沿着依稀能辨的小路慢慢行走。杂草和荆棘淹没了原来寺院遗址的格局,如果不是袁代乾、袁大爷指点着给我讲哪里是曾经的砖瓦窑,哪里是学校遗址,我感到世俗的世界,与佛门的生活似乎都与这里没有半点瓜葛。
 
一切都是空荡荡的,连残垣断壁也找不到!寺院遗址后的山坡上有两幢瓦房,屋顶坍塌,青瓦碎落,弥漫着一股阴冷之气。
 
门外桃花、李花早无依旧笑春风的风雅与从容,在四周大树的缝隙间争得一点阳光雨露,绽开一树小花,依然年年结果,却无人问津。
 
我说当年这里有大片房舍,类似庐山的牯岭,怎么会毁灭得如此彻底?这个问题似乎有些难以启齿,好一阵我才在袁代乾、袁大爷他们闪烁其词的谈话中知道了个大概:
 
上世纪50年代初,这里的一些房舍和家具分给山民。山民们嫌距离自己的土地太远,来回不便,就搬走家具,或者拆除一些用得上的房料门窗等。
 
再后来遭遇特殊年代,连新开寺山门前那棵8人才能合抱的古树都难逃厄运,其它就更不在话下。
 
最终,风雨侵蚀,雷电相加,昔日的繁华景象彻底被摧毁,渐渐融为自然景观。
 
也许是我失望的表情刺激了袁代乾的记忆,他忽然说七号洋楼还在,可以带我去看看。又说自己对一号、二号、七号洋楼比较熟悉,小时候常去玩耍。如今七号洋楼的主人早已离开,但里面还保留了外国人修的楼梯。
 
这让我有些喜出望外!几分钟后,我们穿过一片小树林,便看见一幢破旧的木墙瓦房,正议论着,忽然听到一阵响动。一个中等身材敦实的汉子走出来,出乎意料他是房子的主人,也是袁代乾的干亲家,两人立刻热情寒暄起来。
 
七号洋楼现在的主人名叫唐荣华,53岁。他说这幢房子是父亲在上世纪60年代初,以300元钱从公社买下的。自己结婚后父亲将房子一分为二给他与兄弟。多年前他们兄弟二人以及父亲就搬到山下居住,今天上山来砍竹子做竹杖,批发给小贩挣些零花钱,才碰巧遇见我们。
 
七号洋楼既是一幢房子,也是小地名。站在房前的小院坝前,可以远眺峨眉山市高桥镇。金黄色的油菜花在山脚下绵延,隐隐传来汽车的轰鸣声。
 
我转身仔细端详这幢房子:经过两代山民的改造,扩建猪圈鸡舍柴房,已经看不到任何西式建筑的踪影。屋内空空荡荡,因长久无人居住,满是尘埃,霉味扑鼻,墙皮斑驳。惟有一个很大的木梯是往昔的旧物,事隔多年仍然看得出做工结实细致,每个转角处都打磨成弧形,踏上去依然稳健踏实。可是从木梯通向屋顶的阁楼已经不存在,抬头只能看到长年烟熏火燎发黑的房梁和青瓦。门外屋檐下巨大的储水缸里漂浮着一层黄绿色的藻类,腥味扑面而来。
 
询问之下方知,原来雨水曾经是他们生活用水的来源之一。我问,缺水也许是山民们搬走的重要原因?可是他们回答说,也不完全是。但是,砍伐树木造成的降水量大减却是不可否认的事实。
 
过去山民是将岩石缝中浸出的水用竹筒引到家中使用,称为“捡水”。外国人的生活用水也是捡水,而饮用水通常出钱请山民们从神水阁背上来。
 
附近的滴水崖因终年滴水不断而得名,可现在只有大雨之后才会重现滴水景象。原来山上有个天然水池,外国人来后改造成游泳池,如今泥沙淤塞早不复当年光景。
 
我感到生活方式的改变、城市化进程的加快,也许才是山民搬离的主要原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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